每天去上班，我都要从一棵高大的石榴树下走过。初秋季节，正是石榴成熟的时节，翠绿欲滴的绿叶间，数十个半红半黄的石榴像一盏盏小灯笼高挂在枝头，真是惹人喜爱。每当微风吹过，它们有的低头沉思，有的昂首相向，有的咧嘴在笑，枝叶随风摇曳，婆娑作响，仿佛在喃喃细语，让人浮想联翩，忍不住驻足流连。
小时候，姥姥家门前也有这样高大的石榴树，不是一棵，而是沿着池塘长了密密匝匝的一行。
在模糊的童年记忆里，姥姥姥爷一家曾数次搬家，每次无论搬到哪里，都是屋后有青山，门前有池塘。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，姥姥住在一个名叫“垄子沟”的偏僻小山冲里，那年冬天，才五十多岁的姥爷意外病逝。第二年，姥姥带着我的两个尚未成年的小姨和三舅最后一次搬家，搬出了小山冲。新搬的地方虽然地势平坦一些，依然群山环绕，山脚下一条清澈的小河顺着山势蜿蜒而下，淌过小河走过几块庄稼地，很快就到了姥姥家。
姥姥家门前有一方池塘，春夏时节都是满满的一塘清水，靠近门前的场院边，顺着堰埂长了密密的一行石榴树，也不知是从前的房屋主人留下的还是姥姥搬来后栽下的。
春天，柔柔的春风拂过大地，对面山上隐约可见一层朦胧的绿意时，石榴树借着渐来渐暖的春风也发芽了，沐浴着暖暖的春光，新发的红色嫩芽一天天变得嫩绿、葱茏，满树的叶子绿得耀眼，像打过蜡一样，如果有细雨滴落在绿叶上，亮闪闪的就像洒落了满树的小珍珠。
仲夏五月，石榴树开花了。刚开始是一个个圆圆的淡红色的小花苞，不久便开出红艳似火的花朵。石榴花的花瓣一层叠一层，花瓣中分布着星星点点的淡黄色花蕊，花萼像一个个小巧精致的宝葫芦，衬着那似翡翠般绿莹莹的椭圆形叶子，甚是好看。渐渐的，花越开越多，密密麻麻，层层叠叠，满树的花朵真像是一团团燃烧的火焰，满塘池水都倒映着石榴花火红的流光溢彩，成了塆子里一道美丽的风景。
盛夏 ，花儿凋谢以后，小石榴结果了，枝叶间挂满了绿色的小果实。大大小小的果实在浓绿的枝叶衬托下，对孩子们的诱惑，更赛过繁花盛开时的花团锦簇。馋嘴的我和一群表兄弟姐妹们，总是踮起脚尖站在树下，眼巴巴地看着，数着，巴望着它们快点长大、快点成熟。
大约在农历八月间，期待已久的石榴终于成熟了！从前青涩的小果实慢慢地鼓了起来，外表由青变黄再变红，像一个个红灯笼挂在枝头，把一根根树枝压得弯弯的，饱满得快要掉下来一样。每到这个季节，田里的稻谷也到了收割的季节，池塘里的水也放至一半快见塘底了。石榴树又高又大，而且长在池塘边，自然，摘石榴的活儿是轮不到小孩子干的。姥姥拿来两根长竹竿，末端各绑上一个河里捞鱼用的网兜，她和舅舅一人手持一根，站在石榴树粗壮的枝桠上，看准枝头红通通的石榴，使劲一拽，便摘下来了。我和一群表兄弟姐妹们，则等在场院上，把摘下的石榴捡到袋子里，竹篮里，忙得不亦乐乎。
姥姥是个勤劳、善良的人，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，就算不是很多，总会先分给左邻右舍一些，余下的才留些自己和家里人吃。摘下来的石榴，姥姥会细心地分成三份。第一份当然是挑最大最红的。六十年代中期，正赶上农业学大寨，农闲时四处修路改田，兴建水库，姥爷为人直爽，重情义，喜欢广交朋友。在外干活的时候结交了好几家当地农户，并燃香结拜以兄弟姐妹相称。姥爷活着的时候，和他们亲密来往多年，姥爷走后，姥姥常常念及他们和姥爷的情谊，每到石榴成熟的季节，总会挑出最好的石榴，叫我小姨送去给他们尝个鲜。余下的分成两份，一份装在竹篮里，姥姥提着挨个给左右邻居送去，剩下的不用说，就留给我们这群早已馋涎欲滴的小馋猫了。红红的石榴个个都是个儿大皮薄，迫不及待地随手拿起一个，小心翼翼地剥开，里面的石榴挨挨挤挤的，像一颗颗晶莹剔透、小巧动人的粉红色玛瑙，粒粒饱满、圆润，丢几粒放入口中嚼了嚼，酸中带甜，好吃极了！我们忙不迭地往嘴里送，汁水不停地从嘴角溢出来，姥姥怜爱地看着我们，一边叫我们慢慢吃，一边拿来一条簇新的毛巾帮我们擦嘴擦手，说是石榴汁千万别弄在衣服上了，弄上去了就洗不掉的。果不其然，擦过嘴巴的那条毛巾第二天就变颜色了，再没洗出它原本的颜色来。
吃罢石榴，丢下一地的石榴皮和石榴籽。姥姥拣下一些大块的石榴皮，搁在木窗户的格子上，说是万一赶上啥时候谁家的孩子拉肚子，可以煮点水喝救个急。眼瞅着树稍稀稀拉拉地还留有一些小个儿的石榴，我们问什么时候再摘下来吃。姥姥笑呵呵地说：“你们这些小馋猫呀，大的你们吃，小的就留给路过的雀鸟们吃吧！”
转眼到了冬天，热闹了将近一年的石榴树绿叶落尽，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宛如虬龙，静静地立在寒风里。馋嘴的孩子们不再围着它转悠，只有姥姥，偶尔闲来无事时拿把镰刀，小心地砍掉树丛间的枯草杂枝，有时也会担些草木肥料培在石榴树的根部。
岁月如梭，如今姥姥早已离世多年，这些年为了生计，我也远走他乡多年，不知道，从前姥姥门前的那些石榴树是否还如昔日一样，年年花开繁盛，果满枝头？又是一年石榴红满枝头，站在树下，仰望这一树的鲜果绿叶，闭上眼，姥姥那慈祥的微笑，那熟悉的酸酸甜甜的味道，那些如石榴花般散落一地的美好记忆，穿过时光的隧道，历历在目，恍若昨日。
（来源：随州文艺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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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8-12-7 17:2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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